人鱼小王子 .14.


安排好哥本哈根的生活后,二宫像是不治之症忽然自行痊愈了一般。一双隐在黑暗中太久的眸子,被炽热的白日光刺的生疼。身体轻飘飘的,一颗心悬着的没有可以搁置的地方。

这么多年来,樱井翔是他沙漠中的指南针,是他夜空中唯一明亮的星。当这一切被强行斩断后,站在万里之隔的海边,二宫猝然觉得在整个宇宙之中他孤身一人,只有寂寞相伴。

可是既然已经没法再回头,那就只能努力去拥抱这份寂寞了吧。

 

哥本哈根是一座童话的城市,随处可见造型别致的建筑,人漫步其间犹如置身于美妙的仙境。除了去上语言课程逛名胜外,周末时二宫就骑着单车跑到长堤公园去看那著名的小美人鱼铜像。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围着小美人鱼铜像拍照。湛蓝的海水轻轻拍打着巨大的岩石,小美人鱼优雅地屈起双腿,微弓着身体,望着海面。

二宫从不靠近,只把单车立在一边,席地而坐,呆呆的遥望着被人簇拥着的她。尤其是夕阳染黄了天空时,落日下的小美人鱼看起来格外寂寞。

有一天,一个日裔男生突然挨着二宫坐下,大咧咧地扯开一个爽朗的笑容,牙齿洁白整齐,“你是日本人吗?我观察你好多天了。有心事?”

二宫向来不是个热情洋溢的人,除了小仓等几个要好的朋友外,对待新结识的人很谨慎。他轻轻摇摇头,不打算将故事告诉一个陌生人。

可那男生并不气馁似的。

从那天起的周末,二宫一来到岸边坐下,他也准保突然冒出来,坐在二宫身边。男生不多言,像是不想打扰二宫的沉默,也默默地看着那座童话的铜像。光线缓慢地爬过两个人的背影。

渐渐地,二宫习惯了男生的存在,不再生硬地扯开距离。觉察到的男生开始自言自语,柔和的嗓音听起来如同海边的和煦微风。

男生说他某天路过这里时,二宫的身影一下子抓住他的视线。在世界闻名的喧哗旅游之地,却有一个看起来格外孤独的人。这种巨大的反差令他不由得多看二宫许久。那之后,他就鬼使神差地来刻意偷看。

男生说,他好奇顺着二宫的视线,能够看到什么样的世界。

男生说,他积攒了好多勇气才敢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搭话。

男生说,想从闲谈开始,取代孤独陪伴在二宫身边。

男生说,他好像喜欢上二宫了。

男生还说,二宫拒绝他也没关系。他只是想把这份真挚的心情传达给二宫。

可是,男生还是用充满期待迫切的眼神看着二宫。

 

二宫这时才第一次仔细看了看男生。

他一侧的耳垂上带着和18岁樱井翔一模一样的耳钉,闪着明亮的银色光。男生瞧着二宫白皙冷淡的脸和无波澜的眼底,以为自己完全没有希望。这时,出乎他的意料,二宫却轻轻点了点头,冰凉的手指缓缓地却主动覆上他的手。

于是他们开始了交往。

与其说是交往,不如说是男生百般粘着二宫,而二宫没有拒绝。男生偶尔会有些沮丧,因为无论他怎么表白耍宝,二宫总是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,令他看不透。

男生不过也只二十多岁的年纪,常年生活在观念开放的欧洲,并不能体会二宫心底百转千回的婉转情绪。

勇敢和冒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。

按耐不住的他迫切地想要二宫回应他的热情。于是,有一天他送二宫回家时,硬挤进去,还没关好大门,就迫不及待地把二宫强行压在墙上,胡乱地贴上日思夜想的双唇,双手也不规矩地摸进二宫的衣服里。

二宫像是触电了一般,猛地推开他,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。

头一次看到二宫眼中生动的情绪波澜,那一刻男生知道自己做错了,错的很过分。刹那间他失掉了全部的力气,瘫坐在地板上。二宫也倚着墙壁滑下去,环住双腿,头深深地埋起来。

两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了很久。

 

身体僵麻的男生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,“对不起…….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。”

二宫轻轻摇摇头,“你不想知道我为何来到这吗?不想知道为何我终日魂不守舍吗?”

男生直觉地想要拒绝。他冥冥之中预感,他无力打败二宫的过往,他敌不过藏在二宫心底的那个人。一个自小生活在日本的人,忽然像落荒而逃似的来到这么遥远陌生的国家,终日坐在岸边呆望那座铜像。某些事、某些话,毋须多言,一段简简单单的沉默便可道的透彻。

听完了二宫的故事后,一言不吭的男生将精疲力竭的二宫抱起来,放到床上,盖好被子,温柔地摸摸二宫的头后,便走出卧室,挨到沙发上困倦不堪地睡着了。他们都累了。这场小心试探的交往像是一个笑话。

早上二宫醒来时,呆呆地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。白色的餐盘中摆着三明治,裸麦面包上盖着热腾腾的烤牛肉和配菜,溏心蛋圆润好看。新煮好的咖啡香气飘满晨室。男生系着围裙冲他指了指椅子。他们两坐在长餐桌的两端,沉默着吃完了早餐。

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,二宫长长的睫毛垂下,只不过不是那个人而已。

 

后来,他们默契地把关系退了一步,成为了普通的朋友。

 

站在初遇的海岸边,男生眯着眼睛说,他没办法和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人在一起。但是他可以等。如果有一天,二宫的心兜兜转转回来还能相遇,他希望两个人能抛开前嫌,给彼此一个机会。

阳光下细细述说的男生,干净的像是海边的海鸥,扬起翅膀展露出雪白的羽毛。这个男生喜欢的理直气壮,退出时也不拖泥带水。看着他,二宫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樱井翔对津川说的话。

樱井翔终于等到了津川。

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,他们就像是美人鱼中最终结为连理的公主和王子。当小人鱼躲在甲板上暗自神伤时,全世界都在祝福这对无可挑剔的佳人。

可是,男生永远不会等到他的。因为,童话不会发生在每一个身上。只有格外幸运的人,才可以见到。

二宫知道自己很过分。他逃离到这么遥远的城市,还是同样沉溺在思念的深海里。当他看到像鸟儿般自由的男生时,心里涌现出求救的喊声。他期待男生能够带他走出这份绝望的感情,所以即便知道这很不公平,二宫他还是点了头。

他本以为他可以的。他本以为时间会填满一切隐黯的沟壑。他本以为他牵着别人的手,就能忘记樱井翔温暖手掌抚摸着他头顶的感觉。

男生的唇迫切地凑近过来时,二宫整个人从心底涌出无边的恐惧和反感。他不想让任何人碰触他的身体,除了那个远在日本的人。于是,他不顾一切推开了男生。那刻他们都知道,这是一场彻底的失败。他们都败给了不曾露面的樱井翔。被男生安置在床上的二宫,睁着眼睛久久遥望着璀璨的星空。

 

曾被樱井翔默念的话,这时也浮现在二宫心中。

这辈子如果忘不掉樱井翔,他也认了。

 

只是二宫并不知道,他和男生败给的那个人,那一夜就在对面大楼里。空荡荡的房间里,除了一地的啤酒瓶和烟头,就只还有痛苦的眼睛通红、身体颤抖的那个人。

他们无论身处何地,皆是彼此心灵的牢笼。

 

虽然心囿于原地,但和樱井翔一样,二宫也选择了让身体向前走。

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非谁不可的童话。这青涩岁月中难言的情愫能够延续多年,也无非是因为他们是邻居,父母又亲近。可如果没有这层执拗的关系,他们的生活早就分道而驰了。

那样的话,就算一时再痛苦,年轻懵懂的二宫也许早就痊愈了。可是,二宫不清楚这层关系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。幸运的是他可以一直理直气壮地享受樱井翔霸道的照顾。不幸的是,这份无望的单恋随着时间象一根毒刺,越扎越深,成为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,再也难以磨蚀干净。

如果,二宫与这个男生五年前相遇,或者十年后相遇,大概情况会不同。那时候,再深切的情感也许都会被漫漫岁月的寂寞所掩埋。或许,二宫即便心里再放不下,也会努力的尝试着去接受一个新的未来。

对于樱井翔来说,又何尝不是。如果当年津川没有走,或者等到他三十多岁时,或许他也会不强求心灵的悸动,为了一个安稳的未来去娶温柔的妻子,养育可爱的孩子。

这些都未可知。

命运中从来没有如果。

寥阔宇宙中,两个渺小的人相遇、相知直至相伴相守,除了片刻的电光火花外,还需要一些不可言喻的机缘。这些机缘化成绊住两个人指尖的线,即便相隔万里,也无法泯灭。

 

 

 

和吸烟相比,二宫并不喜欢喝太多酒。

在有魔力的酒精前,你无法高估自己的定力。那么一小捧液体,就能短暂地扼杀掉人的理智,释放出压抑的灵魂。和樱井翔一样,二宫不喜欢不受理智控制的自己。所以这样的两个人,才会各自隐着心情,走过长长的岁月吧。

酒吧里那个男人明显是被回忆唤醒了伤心事,一杯接着一杯的喝。二宫不忍心他一个人,便也陪着喝了不少。走出酒吧后,被夜里微寒的风一吹,酒劲全都涌了上来。同时涌现出来的还有在哥本哈根的记忆。拒绝掉男生后,二宫以为自己也许就这么清清冷冷的活下去了。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在见到樱井翔眼泪时就被卸去了,之后还被他的谎话稀里糊涂地骗上了床。

二宫扯扯嘴角,在心里骂着,二宫和也,你也真是不争气。

 

 

下了出租车,二宫捏着不适的胃部,摇摇晃晃勉强走到酒店门口。

“和也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来。

二宫转过头,看到站在不远处柱子后阴影中的樱井翔。樱井翔明显是等了许久,在春寒深夜里,鼻头冻的微微发红。两个人僵持了一会,看樱井翔没有走过来的意思,二宫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,站在他面前。

“有事?”二宫都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郁的酒味。

果不其然,樱井翔皱了皱眉头,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请了几天假,在你走之前,把你所有的时间都陪我,好吗?然后我会彻底死心,不再纠缠你。” 

 

使尽最后招数,撒显而易见的谎话,哪怕能多留住他一天也好。

 

该死的烈酒让二宫向来灵活的脑袋转的缓慢,他一时领略不出樱井翔的意图,偏着头噘起猫唇费力去思索。

瞧着眼前的人如樱花淡粉色的肌肤和久违的可爱模样,樱井翔眼色泛起温柔,一伸手将二宫拉进怀中,脸蹭着二宫暖暖的脖颈,嗅着头发的清香,按着他后背的手越来越用力,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身体中。

 

再舍不得也好,你要控制住自己,不动声色。

 

二宫被樱井翔冰凉的脸激的一哆嗦,深深吸了一口樱井翔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,终于转过了脑筋。那是永别前最后的约会吗?二宫所剩不多的理智在说,你要干脆的拒绝,不能再给自己虚妄的希望!

可是,这一丁点的理智很快就被浓重的酒精消灭干净。二宫咯咯笑出声,像小孩子天真的笑声。

“一言为定。之后,我们各走各的,再不纠缠。”

 

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樱井翔轻轻松开二宫,漂亮的大眼睛不舍地在二宫脸上留恋,“好的,那你早点休息。明早上我来接你。”说着,将手中的袋子递到二宫的手中,“保温杯里是牛奶,还是热的。我猜到你可能会去喝酒了。你胃不好,牛奶会让你舒服些。乖,回到房间就喝了。”

就像是过往十几年里的悉心照顾一样,二宫顺手接了过来,嘴里还一如既往的嘟囔着,“翔哥你还是这么啰嗦。”

樱井翔听了这话,心里怪酸楚的。他很恼怒自己的迟钝,明明他是一个非常不喜欢将自己意识强加给别人的人,在生活和工作中他一直格外注意自己不要干涉别人太多。可他却始终没发觉自己一直肆意出现在二宫生活的每一个角落,霸道的替他决定太多事情,大到上什么高中和大学,小到面试穿什么衬衣。只要他想,就都由他说的算。

樱井翔曾以为自己象个亲哥哥一样是在照顾他。在二宫走后,他仔细对比了下对弟弟小修截然不同的态度,才恍然大悟。

是他,遮住眼睛,不肯看清真相。也是他,藏在安全的称谓后面,享受着最亲近的距离。

现在,二宫忽然回来了。不多一分,不少一秒,他们在繁华都市街头偶遇,简直是一个奇迹。即便心里仍衍生出绵绵的陌生情绪——折磨人的胆怯和自愧,但无论如何樱井翔也不想在时间长河里半梦半醒,各自看倦世事。世间的喧嚣中,安静地拥着软绵绵的二宫,樱井翔惶然的心安了下来,如同颠沛流离的年代终于寻得了安稳的归所,如同朝生而暮死的蜉蝣终窝进温暖的水塘。

 

如果二宫不愿再游出海面,那么就由他义无反顾的跳进去。

 

人短促的一生,始终困于不知餍足的欲望中。更多的金钱、更漂亮的女人、更宽阔的房屋、更鲜亮的名号,人被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了眼。想要抓住的太多,而轻而易举地丢弃掉更重要、本质的宝物。

 

樱井翔凝视乖巧抱着保温瓶的二宫,眼睛里仍是18岁骑摩托车狂飙时的倔强模样。

他心想,这一生只要好好爱这一个人便足已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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